第一章 母亲的请求

  你要知道，我愿意接受你的採访，代表现在的我已经无计可施了。
  我不会再对警察抱有任何的期望。我知道他们是如何处理这件案子，只要把「自杀」两个字写在报告上面，就可以少了一件麻烦事。甚么没有疑点，没有他杀的可能，所有现场证据指向自杀⋯⋯我已经受够他们随便敷衍我的理由了。我知道你会把所有的事情公开，我也知道你会让人们讨论我儿子的一生，抵毁他的人格，甚至嘲笑他的所作所为。即使如此，我也坚持要这样做。有一把声音彷彿在告诉我，这是唯一的方法，让太得到清白。
  现在，我会把整件事重新说一遍，让你可以对事情更清晰一点。
  一个月前，我的儿子在自己的画室中吊颈死了。兇器是一条脱色的黑皮带，被系在天花的一条水管上，缠绕着太的颈部。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跡，门锁及窗户都完整无缺，所以已经排除所有匪徒从外入侵的可能性。由于工作室所在的工业大厦没有安装任何闭路电视镜头，所以无法确认出入大厦的人。而把整个案子推向自杀案的重要线索，是工作檯上的画纸上写上了一句遗言。
  「因为那个不为人知的爱被告密，所以我死了。」
  这是甚么的一回事？
  我从来都没有听太说过关于告密的事，也不知道「不为人知的爱」的意思。所以警察问我的时候，我一点也回答不了。你可能觉得，我身为一个母亲，竟然不知道关于儿子的事。但说实话，太很多事都不会跟我说，从小就是。
  你知道甚么是9型人格吗？无错，就是那个把人分成9种类型的性格论说。在小时候，我就定期给太做这个测验，它可以令我了解用甚么相应的教导方式，与他正确地相处，这是一个给孩子健康成长的好方法。每次测验得来的结果都一样，太是第四型人格的人。
  第四型人格就是所谓的艺术家性格，情绪变化无常，开心时就会极度亢奋；伤心时就会极度抑鬱。简单来说，他就是一个情绪很不稳定的一个人。在他念小学五年级的时候，他突然对魔术道具着了迷，不停地练习那些魔术把戏。那一阵子，当我回到家，他就会很兴奋地跑来把他新学会的小魔术给我看。我知道要配合他，而且不可以敷衍他，因为第四型对于别人的感受很敏感。要是我上演一副很惊奇的样子，他很明显会很失落，因为他察觉到这不是我真实的感受。于是，我会很认真的欣赏一番后，从心而发地称讚他，他就会满足地继续练习。
  直到那一年的圣诞派对结束后，他突然把所有的魔术玩具丢掉了。我不断问他发生甚么事，他没有回答我，只躲在被窝中不停地哭泣。那几天，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说话。我很担心发生甚么事，可是他都没有回答我。直至我从小微妈妈口中得知，原来是因为时间关係，原本在圣诞派对要表演的魔术环节被迫取消了。太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要表演魔术，只是跟大家说了他有一个才艺表演，应该是想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吧。可能是老师没有太放在心上的缘故，又或者是大家觉得可以下次有机会再看吧，老师就简单地知会了太表演要取消。奇怪的是，同学们都说太没有作出很大的反应，只是不怎么在乎地答应了。但大家都不知道，太回家后竟然这么难过。
  那是当然的，太为了这个圣诞派对的表演，足足准备了两个星期。我想，他一定很重视那个表演，才会作出那么大的后遗作用。
  他总是受波动的情绪影响，心情会把他佔据着，牵动他作出一连串行动。但是，他从来不把事情告诉我。没有向我诉苦，没有分享生活锁事，更不用说心事的部份了。就像他上初中时跟小微闹翻过的事，我也是从她妈妈口中得知的。虽说要让孩子独自面对自己的生活，但我这个母亲的参与真的少得可怜。我知道我要给他更多的爱和关心，我试过用各种方法，但奈何他就是不愿意让我介入他的生活。我看见的，只是他发洩情绪的一面。不论是悲伤的，还是愤怒的，太回家后就会毫不留情地发洩。
  别这样看着我，你应该也知道，是甚么原因导致太形成这样的性格。
  虽然他发洩的方法不算严重，最夸张的不过是打开窗对外面大喊而己，但我知道他很需要学会一个方法处理情绪问题。后来，他找到了一个发洩方法，他在初中时爱上了绘画。很多时候，都看见他身边都是满满的画具，家中佈满了他的画作。最气人的是，他的衣服多了很多洗不掉的顏料。但我没有害责他，因为我知道他终于找到一个很适合的出口。
  （⋯⋯）为甚么我会认会他是用画画来发洩情绪？很简单，他的画就是所谓的抽像派。看不出有甚么形态，只是很多顏料堆叠在一起的画。那不正是发洩吗？别误会，我知道他是有才华的，只是我不懂欣赏而已。
  我试过去了解他的喜好，问他的作品是在描绘甚么，他总会回答「说了你也不会懂」之类的说话。我知道再问一句时，他就会开始不耐烦，然后就锁上门，整晚不出来，甚至连东西也不吃。这个母子相处的模式很难想像吧？他基本上所有事情都不会跟我商议，包括上哪间大学和买保险的事，他都是自已作决定的。唯独是出国留学的事，他不停地向我提出，希望我资助他去。我当然不答应他，因为他那时想要放弃原本已经念了一年的学位。不单是因为钱的问题，而是我知道这一定是他一时兴起的想法，毕竟他是个标准的艺术家个性。然后就因为这件事，我们争论了很多次，我们的关係也变得更差。他的想法，就好像他的画作一样抽像，很难揣测得到。
  所以，如果你问我，「太有机会自杀吗？」，我的回答会是，有的。
  还未发生这件事前，我就担心过太的情绪问题了。我一直害怕他患上情绪病，然后控制不到自己，甚至会因而轻生。前一阵子不是发生青少年连环轻生事件吗？每次打开电视，就是看到学生自杀的新闻。我相信每个母亲都像我一样，不希望下个出现在新闻报导中的人，是自己的亲儿女。可现在，我还是阻止不了它的发生。
  如果事实是这样，太他因为遇上了一个解决不到的问题，或者他一直饱受压力，让他承受不了，然后选择上吊自杀，结束他痛苦的一生，这是非常合理的事。但我很确定，这时候的他是不会自杀的。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——
  他绝对不会选这个时间点自杀的。
  太从高中开始就参加教会的聚会，我没有任何意见，因为我知道那个地方可以帮助他舒解心情。他基本上每个星期天都会准时出门去教会，甚至有过几次他向我介绍他的信仰，但我都没有接受。就算他不告诉我，也能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地方。
  但突然有一天起，他就没有在星期天早上出门，我知道意味着甚么——他停止了参加聚会⋯⋯是大约大半年前开始吧。回家后，我还没有正面看到他，就直接进房间了，这跟他向来的沉默是有分别的。那个状态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。我能够猜到他出事了，而且一定是很严重的事，因为我感觉到他刻意压抑了情绪，不让我察觉。
  到底发生甚么事，让他突然陷入了低谷？我甚至连问他的机会都没有。我知道，我这个母亲做得很失败。没有给他家庭温暖的爱，对他的事一无所知。然后，我发现自己每天都生活在自责和无助中。说真的，我不知道为我儿子流了多少泪。甚至，我害怕我会比太更早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。那段黑暗的日子，感觉过了很久很久，也没有完结。当我以为下半辈子都要过这种生活时，奇蹟就突然间发生了。
  有一天，他突然过来跟我说：「妈，抱歉让你担心，我会无事的。」
  那一瞬间，我真的以为是我的幻想。我流着泪看着他，才发现他在微笑着。那个笑容⋯⋯上天终于报答我了。我根本无法想像此生能够听到这番说话⋯⋯抱歉⋯⋯那段回忆真的太美好了⋯⋯
  （⋯⋯）
  抱歉，刚才说到哪里了？
  对，他突然好转了，大概是四个月前的事吧。然后我们的话变多了一点，他开始会跟我分享工作上的趣事。甚至，他还跟我分享了他理想中的婚礼是怎样的。那天我从他笑容中感受到他对未来的期待。他也没有再提起过留学的事，让我们少了很多争吵。虽然不知道他在当中经歷过些甚么事，让他有这样的改变。但只要这样的太能够一直保持着，我就很满足了。
  然后，那一天他就死在工作室了。
  请问，他怎可能会是自杀的呢？我能感受到他对未来再次有了憧憬，感受到他正在努力改变自己。这样的太怎可能会自杀呢？
  我想跟你说，我这番说话也在问话时跟警察说过，他们也有就他杀的方向调查过。但很快地，他们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，认定太是自杀而死。
  关键线索在于那一句用水彩写的遗言，是很精緻地写在水彩画纸上的。警方判定了写上遗言的人一定是一个长期运用水彩的人，因为水彩字除了用色专业以外，同时画得乾净俐落，没有半点失误的痕跡。加上太的工作室中有大量不同种类的画纸，它们看似相同无异，却是因应不同顏料而定製的材质。而写上遗言的画纸是一张300克的全绵水彩纸。据其他业界的在职画家所称，这是画水彩的专业用纸。能够从那么多画纸中选中画水彩的专业用纸，警方由此推断，能够拥有如此高水平的知识，这一定是太亲自写上的遗言。
  这就是我找上你的原因，关于这个线索，希望你帮我找出真相⋯⋯不，是替太找出真相。
  「因为那个不为人知的爱被告密，所以我死了。」
  太会不会涉入了某个事件中呢？到底这句遗言的意思是甚么？关于告密和恋爱的事，我毫不知道。甚至连太有没有恋爱过，我也不知道。是太被人告密了，然后把他推到绝路；还是是太向某人告密了，所以他被人报仇杀害了？如果是他写上的遗言，又想告诉我们甚么讯息？是单纯的懺悔，还是留下了犯人的线索⋯⋯这实在太多未知了。
  唯一我能够肯定的是，警方说排除所有匪徒从外入侵的可能性。也就是说，犯人很大机会是太身边的人。
  这当中的疑点实在太多了，我知道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找出真相⋯⋯假如我曾经寻找过别人帮助，去了解太的想法，也许太就不用离开我我身边。虽然我不了解他，但我非常肯定他是一个善良的人。如果他是为了正义向人告密了导致被害，可现在却被认定是自杀而死，这真的是太冤枉了。我答应你的请求，也请你遵守承诺。要在事情结束后，才能刊登报道。最重要的是，请你不能够作出虚假的报导，我知道这是你们媒体一贯的技俩。
  为了太，请你一定要找出杀死儿子的犯人，还他一个清白。
  记得，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。还有，注意安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