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

  升大考即将来临，高三教室里充斥着紧张压抑的气氛，静悄悄的校园里彷彿蒙上一层沉鬱。
  那个回家的週末过后，顏微就把沉易辞的联络人拉黑了。
  警示视窗跳出，顏微盯着「取消」两个灰色小字，片刻，点击了它左边红色的「确认封锁」四字。
  自从校庆那天后，顏微便没再见到沉易辞，他不知道他去哪里了、他为什么没来找他、还是顏廷瀚真的对他下手了——
  他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，同时心里松了口气，沉易辞没来，这样他也不用去想和他见面时，该如何把彻底切断彼此关係的话说出口。
  顏微全身心投入考试的准备中，尝试恢復成从前的自己。
  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自己心底宛如埋着什么东西，欲破土而出，使他逐渐无法忽视，他赫然发现自己可能回不去从前了。
  直到升大考结束后，仍旧不见沉易辞人影。
  毕业典礼前一天放学后，同学们早早收拾书包回家去了，升大考结束时就不必留校住宿了，甚至明天过后，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上课。
  今天是顏微生日，黎田田在ktv开了个包厢，说什么都要拉着顏微去帮他庆生，顺便庆祝毕业，「顏微去嘛、去嘛！就你认识的几个人而已，我、宋小嫻、方宣野……」
  「不了，我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。」
  「你的十八岁生日耶！去年你已经拒绝过我们了，这次成年的生日总归是不一样的，去嘛、去嘛……」黎田田和宋小嫻使了个眼色，大意是让她帮忙劝说。
  宋小嫻试着道：「去一下下就好，马上就结束回家，你觉得怎么样？」
  顏微点开手錶看了看时间，无奈道：「行吧，就一小时，一小时后我就得回家了。」
  「好耶！走走走！」
  因为是提前预订佈置好的，走进去包厢中，五顏六色的灯光打在身上，偌大的墙上掛着「happybirthday」彩色气球，映在半空的屏幕上正播放着默认版本的卡拉ok待机影片。
  方宣野比他们早到，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着手机，见几人进来，挥了挥手，「嗨，你们来啦。顏微生日快乐。」
  顏微朝他点点头，走过去在一张沙发的靠边坐下，黎田田兴冲冲递给他一块平板，让他点首歌唱。
  「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，可得好好多唱几首！」
  顏微一脸迷茫，「我、我不会唱歌。」
  黎田田的笑容僵在脸上，震惊问：「你平常没听音乐、没在听歌？」
  「有是有，不过从来没唱过。」
  黎田田瞠目结舌地望着他，「那你先想想你会唱什么，我先点一首唱给你示范。」
  说完他就凑到方宣野旁边，两个人拿着另一块平板商量要点哪些歌。
  宋小嫻也跟着点了首抒情歌，转头问顏微：「过来这里和我们一起玩，你家人是不是会不同意？」
  顏微摇摇头，「没事，不用担心，谢谢你们费这个心思帮我准备这个生日会。」
  「哎，这没什么啦！你今天是寿星要玩得尽兴一点！」
  最后轮到顏微唱的时候，他点了首英文歌。
  「whenyou'regone」
  「thepiecesofmyheartaremissingyou」
  唱到一半，包厢的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。
  眾人视线看向门口，顏微也不例外跟着望过去。
  他愣了一会，漏掉了歌曲的几拍，心跳也好像漏了一拍。
  来人一身黑衣黑裤，戴着一顶鸭舌帽，露出略带苍白的薄唇和坚毅的下巴，但顏微依然一眼便认出来人的身分。
  他竭力压下心底又冒出来的那种感觉，继续盯着屏幕的歌词唱下去。
  他感觉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点，那人在他旁边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，坐了下来。
  「喂，沉易辞，你怎么总是在迟到。」黎田田用气音轻声责怪。
  顏微听见沉易辞带着低沉的笑音回答：「抱歉，不过幸好赶上了。」
  顏微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旁边的人身上挪开，不久，歌曲唱至尾声。
  「weweremadeforeachother」
  「outhereforever」
  顏微的嗓音清澈，歌声里略带忧鬱，轻轻地穿过耳畔，如同依依离别的情人低声呢喃着。
  「whenyou'regone」
  「thewordsineedtohearwillalwaysgetmethroughtheday」
  「andmakeitok」
  「imissyou」
  一曲唱毕，眾人纷纷鼓掌，黎田田大喊：「顏微你还说你不会唱，你唱歌也太好听了吧！你说对不对，沉易辞？」
  鸭舌帽掩住他半张脸，顏微只能看见他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，淡淡的泡桐花香传来，他悄悄深吸了口气，那味道隔着阻隔器，淡得几不可闻。
  「嗯。」被点名回答的沉易辞微微頷首应了声，歪头看向顏微，挑眉笑着，眼中隐含期待，「小微再多唱几首吧。」
  顏微默默避开他的目光，没有回应他，朝着眾人道：「我该回家了。」
  说着，他站起身来，抬步就要往外走。
  忽然，一隻宽大的手掌似是有些着急，猛地握住他的手腕，触电般仅一秒便立刻松了开来。
  手腕上的那秒温热很快被空调吹散，顏微站在原地没有回头。
  「我送你吧。」
  顏微没有应声，他迈出包厢，警惕地环顾一周，确认保镖没有进来，应该是待在ktv外面时，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。
  沉易辞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，包厢里黎田田他们又开始继续唱歌的声音随着门的关闭而被掩住。
  沉易辞开口问道：「你怎么了？」
  顏微瞄了眼走廊的监控，眉心微蹙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「帽子戴好。」
  随即与沉易辞拉开一段距离，快步走向尽头的厕所。
  沉易辞有些疑惑，还是拉低了帽簷，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亦步亦趋跟着他。
  顏微转过身，视线落在跟进来的那人坚毅的下巴上，开门见山，「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，你……」
  顏微顿了顿，接着道：「你最好离开这里，离我越远越好。」
  绝交般一番言语，被他以一种平稳的语气说出来，沉易辞彷彿遭雷击般有片刻怔愣，继而缓慢地问：「为什么？」
  「没为什么。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，你是s星总理的儿子，我并非你的良人。」顏微撇过头，「你也别喜欢我了，我相信之后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。」
  沉易辞有些失落，校庆那天迟来的「审判」，终是在今天给他兜头淋了一盆的冷水。
  「为什么不回我讯息？」
  「没为什么，把你封锁了。」
  「为什么把我封锁了？」
  「没为什么。」
  他们上次见面时才就「没回讯息」一事吵过，如今只是换沉易辞提出来，而原因顏微却不愿意回答。
  沉默蔓延在空气里，过了许久，沉易辞将手里攥着很久的手提纸袋递给他，压下心底的起伏，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苦涩：「十八岁生日快乐，顏微。」
  伸手递出去时，沉易辞在心里嘲弄地想，送礼的场景居然是在厕所，还是在被拒绝告白之后的尷尬气氛里。
  「谢谢，不过礼物就不必了。」
  顏微不含情绪的声音响起，沉易辞脸上掛着的笑容有些僵硬，神色慢慢地沉了下去，他不由份说地拉住他的手，将提袋塞进他掌心中，并把他五根手指向手心掰过去，以确保提袋不会滑落。
  「那就当作是毕业礼物吧，祝你毕业快乐。」
  顏微下意识握住提袋，沉易辞拉他的手时，他又感受到了不久前相同的体温，相同的、一触即逝的温度。
  他表情有一瞬的恍惚，却马上恢復原状，冷冰冰地道：「我说了，礼物就不必了。」
  顏微将袋子直接一把扔进厕所墙边的垃圾桶里，发出一道沉闷的巨响。
  空旷寂静的厕所回盪着这道撞击声，久久无人开口。
  一旦回过神来，现实的冰冷化作把利刃，狠狠刺入胸口，毫不留情。
  沉易辞静静地望着垃圾桶一会儿，随后缓缓闔上眼，苍白如纸的唇瓣紧抿，他低垂着头，双手收紧成拳，轻轻地颤抖着。
  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刺痛，他停顿了许久，脸上浮现一丝自嘲，眼底漫上了淡淡的悲哀。
  沉易辞轻笑出声，嗓音无端令人感觉有些无力与沉重：「行，都听你的。」
  顏微心中驀然一紧，他极力遏制心底那股不明的感觉，指尖狠狠扎进手心里，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。
  不敢把目光移向他，顏微垂眸盯着地板，绕过沉易辞出了厕所。
  他脚步匆匆，越过另一条长廊，拐进转角后，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样，背靠着墙，滑坐在地。
  ktv幽幽的暖色灯光中，顏微松开掐进掌心的指尖，将腿曲起来，额头靠在了膝盖上。
  或许他也喜欢上沉易辞了。
  顏微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。
  他放空思绪，维持这个姿势良久，也不想去管自己是否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了，因为他的所有精力都被用来压制心底那正翻涌不停的风暴。
  顏微感觉心脏彷彿被什么给紧紧攫住，顷刻间收缩成一团，难受得呼吸困难，几近窒息。
  我在云上写你的名字，却被风儿吹散了；我在心上写你的名字，一刻一划淌着血。
  就让彼此之间的回忆都变成一场梦，清醒过来后忘却一切。
  山鸟与鱼不同路，从此山水不相逢。